該死。

本來應該是去逛花園那麼簡單的事，不就是在某個星期一早上跳進雷諾悉心呵護的1978年R5拍一些不錯的照片，重溫一下美好回憶，最後在午飯前後抵達巴黎與新型電動R5初次碰個面。結果卻淪落到早上五點半在克勞利外圍的M23公路拋錨，在距離起點不過20多公里的路肩一邊受盡貨車擦身而過的威嚇，一邊冷得俺乳頭快要結冰。

三十分鐘前的心情倒是較為樂觀。那時候的我雖然睡眼惺忪，卻充滿幹勁目標清晰，像偷竊犯那樣躡手躡腳悄悄摸出家門，用盡一切可行辦法避免驚動看門狗或小孩子。溜進駕駛席後打開阻風門扭動鑰匙，第一次點火便馬到功成，引擎旋即進入轉速偏高的怠轉狀態咔嗒作響，車房沒多久便充斥著一股令我想起自己當年虛度青春的白煙。將排檔撥進一檔位置後，我伸手摸索車燈開關，卻誤觸了喇叭；七零年代那時候果然很難無聲無息逃之夭夭。

行程完成了不過百分之五，引擎便開始咳嗽失去動力，然後乾脆熄火。我沒有驚惶失措，因為小弟是過來人。事實上我十七歲那年買的第一部車就是雷諾5。我叫她Bertha，原因已無法記起，但我記得她試過在Wandsworth迴旋處的麥當勞汽車餐廳發生故障，當時車上還滿載朋友，距離我考牌合格才過了幾個小時，真是美好的一天啊！那次我做了所有足智多謀具有機械常識的年青人所會做的事……打電話向我爹求救。不過在下現已三十有九，向父親求救未免太也尷尬，於是致電早前將這部車交給我的雷諾技術部，說服他們派人趕赴現場救援。

Roger冷靜地拆開化油器時的信心強似這天進行第27回植髮手術的外科醫生，可是這次故障就連這位老手也束手無策，明明知道引擎供油不足，卻苦於手上沒有疏通油路的工具。我們唯有承認失敗，於是拜託Dave善後將這部車送交最近的雷諾經銷店搶修，然後登上一部Austral的後座（在那一刻但覺這是世上最舒適的高科技汽車）。Roger則自告奮勇開車送我們直達巴黎，以免我們錯過與電動雷諾5的約會。

正當春心蕩漾想像復古又前衛的新世代電動雷諾5前途何其一片光明，我驟覺恍然有悟，意識到外界對這款電動車可能有兩種截然不同的看法。首先，任何年過35的人都會從它身上找到一些令人懷念的特徵，由是勾起當年母親、某位叔叔、最喜歡的老師或者自己開著這款雷諾小車逍遙快活度過青春歲月的美好回憶。年輕人卻會心想「這款迷你電動車賣相的確得體，但雷諾5是何方神聖啊？與我何干啊？」你若有此想法，接下來的故事當能解你疑團，因為我們翌日便發覺自己開著這部剛剛修復妥當的不知名飛行物體滿載牛角包游走於巴黎以北四十分鐘車程外的法國村莊巴龍（Baron）。

不過講故事之前，首先要交代一下雷諾5其實不是專為拋錨去路肩圍爐取暖而製作的汽車。它在1972年問世時是相當突破的作品，旨在用Michel Boué筆下較為摩登兼且一望而知的掀背形態和鮮明色彩繼承雷諾4和雪鐵龍2CV的衣缽。提出這個計劃的時任雷諾老總Pierre Dreyfus稱之為voiture à vivre，意即「無分度假上班平日週末進出城市郊區四季皆宜的汽車」，在美國發售時則簡簡單單以Le Car的名目推銷。這一招果然有效，第一代雷諾5在1972年至八零年代中總共在五大洲錄得550萬部銷量，真的乖乖不得了。

我當年擁有的那部MkII GTL，是1.4公升59hp的小惡棍。這次借來的綠色哥布林則是德高望重的1978年型MkI，載有1.0公升44hp引擎和四速手排變速箱，速度談不上快。後來的雷諾5倒是與速度結下了深厚緣份，先有1978年中置引擎狂似龍捲風的R5 Turbo規格認證特別版，後有1979年英國有售的R5 Gordini（在其他市場喚作R5 Alpine），以及1985年較為平易近人的MkII GT Turbo。

喔，我離題了。用這部TL瞄準彎道和鬆夾彎時，我腦海浮現的第一個字眼其實不是性能表現，搖來搖去彈跳不安不得不雙手扶穩反而比較貼題。這部車很難提升車速，提速之後也得小心翼翼維繫車速，這一切都需要車手發揮準似雷射的專注力方能辦到。入彎前務須預早降檔，預先將手搭在正確位置準備扭動那個瘦削得來十分精彩的方向盤，然後收緊腹肌應付即將發生的搞笑級車身側傾，那種投入程度簡直勝似崇尚類比風味的超跑，只不過彎速頂多只有十分之一左右。

這樣亦不失為好事，因為這個車廂簡陋到幾乎大風一吹就會散，與現代汽車流於冗餘的裝潢可謂南轅北轍，既無頭枕，亦無音響或儲物槽，金屬表面若非必要都不會用其他材料覆蓋起來，總之毫無贅肉，後備胎之苗條足以收進引擎蓋底下，方向盤後邊只會找到三個分別用於開關警示燈、尾窗除霧器和風扇的按鈕。阻風門的開關則設於方向盤右邊，儀表中央還有一些用於調整暖氣的滑桿。這一切令人有一種揮之不去的感覺，覺得一旦撞車的話，整部車會像鐵頭靴下的鋁罐一樣被壓成柿餅，但你其實永遠無法到達那種有必要擔心自己撞成柿餅的速度境界。喔，順風加上重力幫你一把的話，在高速公路達到110km/h亦非絕無可能。

這部僅僅累積了4.83萬公里並獲得悉心照料的四十五年舊車，開起來實在有趣到極。它好比一扇通向過去的窗，讓駕駛者得以見識那個每一程車都是一場冒險，每一次公路長征都勝似本著信念蹤身一躍的時代。它在當年是價格低廉的平常汽車，如今卻穿越時空成為一份活生生的歷史文獻，提醒我們汽車在可靠性、速度、安全和網絡連接方面進化何其驚人，可是魅力呢？沒得比呀！無論是否故障，雷諾又一次像十七歲那年一樣令我深深著迷。那麼大家準備好與新一代R5見面了呢？